七十五、亭间论酒

倒是四位老先生,不给指路便也罢了,戏弄了我老半又该怎么算呢?”木芫清问道。

“这…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?”楚炎大惑不解。

还未等木芫清答话,绿柳翁已经接了口答道:“这小丫头忒不懂事。我四人正在品酒论艺好不惬意的时候,她倒跑出来问路捣乱,搅了我们的兴致不说,老家伙们大量,不跟她计较,绿柳翁还诚心邀她来一同品酒,谁知她却看不起小老儿的这几杯薄酒,头一扭便走了。几个老家伙们咽不下这口气,施点小法术给小丫头点苦头吃吃,让她记住以后不能这样怠慢老人。小炎子该不会怪我们几个老家伙欺负了你的小情人吧。”

楚炎听了这话,大致算是明白了一些。他冲木芫清宠溺的笑笑,嘴上答道:“不过是几个老家伙开的一场玩笑罢了,清儿和我哪里就会当真呢?不怪,不怪的。”话虽这么说,神色间俨然已经断定是木芫清做事唐突,无故取闹了。

听绿柳翁这样轻描淡写地混淆视听,木芫清更加气不可遏,心想什么叫不跟我计较?你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跟接龙似的把我好一顿训斥,那也能叫做大量?你是邀我品酒不错,可是我也和你言明了我不胜酒力不会饮酒,哪里就是看不起你了?最后还是穿黄衣的老头子假装和蔼让我走的,我也谢过也告过辞了,怎么这会儿从你嘴里说出来,我就成了那不懂礼数莽撞胡闹的刁丫头了?明明是你们几个老家伙心眼小,合起伙来欺负我,居然还用言语挤兑楚炎,不让他替我出气!好,好,姑娘万事不求人,你们不让楚炎帮我出气,姑娘自己来出!

遂把腰一躬。手抱拳脸带笑,深深一楫拜了下去,口中言道:“晚辈年轻不识礼数,初来此间便得罪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,惹得几位老先生心情不好,说话做事都颠倒黑白不分是非,实是晚辈的大错大过。晚辈给几位老先生赔礼了,还望几位老先生海量不要跟晚辈一般计较才是。”

她正话反说。句句都是在赔礼认错,句句也都是在讽刺几个老翁胡搅蛮缠,在场的几人个个都是聪明绝顶的,哪个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?偏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。让几个老翁心里有气,话里却挑不出毛病来,一个个都气得脸色跟衣服颜色一般了。

而楚炎一向了解几个老翁刁钻古怪的坏脾气,早就觉得木芫清应该并不像绿柳翁描述的那样不知分寸。只是他这人心直口直,比不过几个老翁的弯弯肠子多,与他们辩嘴历来没得过什么好处,情知若深究下去又会输给他们。是以只想早早了事脱身。此时见木清恭恭敬敬拜了一个礼,却让四个老家伙一起吃了瘪,心里就像在三伏天里吃了个冰西瓜似地说不出的舒坦。心想这会好了。四个刁钻古怪的老家伙遇到了一个古怪刁钻的清儿。那可真是针尖对上了麦芒,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定呢。

木芫清赔完礼。见四个老翁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,心里暗笑,脸上却甚是恭敬有礼。她施施然走上前去,看了看绿柳翁和他面前的一壶酒一盏酒杯,又低头深吸一口气,好像是在闻绿柳翁杯中的酒味一般,再咂咂嘴作细细品味装,方才满怀遗憾之情的摇了摇头,口中直道:“唉,可惜可惜,可惜了一壶美酒,却遇不上识酒之人,只是枉存于世,白白进了不懂风雅情趣人之口哇。”

“你说什么!”绿柳翁一顿杯子,拍案而起怒道。他一向自认为是酒中君子,自诩识遍了天下美酒,就算是蒙了他的双眼,把那未开封地美酒往他鼻子底下一放,让他嗅上一嗅,他也能立刻断定出那是酿了多少年的什么酒,用的什么糟,取得哪里水。又自言酒中之味为他尽得,能从酒中品出大千世界的意境来。如今被木芫清一个小丫头公然指责为不识酒不懂风雅情趣地人,叫他如何不气?

“丫头这么说,定然是比绿柳翁更识酒了?”黄衣老翁凉凉地插话道。

木芫清听了,但笑不语,故弄玄虚

“是啊是啊,你既敢这么说,更不能轻易放你走了。”绿柳翁回过神来,不依不饶道,“小老儿到底哪里不懂风雅情趣不识酒,今日你定要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。”

“好,小丫头今天就给老先生上一课,说说这喝酒的风雅情趣!”木清要得便是绿柳翁这话,心想正中我下怀,我虽不会喝酒,可这唬弄人的本事还是有的,看我不把你糊弄地目瞪口呆。遂一笑,爽快地答应了,不慌不忙地坐下,手里拿过酒杯子

玩着,嘴上徐徐说道:“说起来,这杯中之物虽都带却依着来历、气味、酿造之道,窖藏之法不同而大相径庭。便宜的有两文钱一大碗的烧刀子,入口只觉辛辣无比,再品时便无余香,便如劲头正胜的毛头小子打架,开门三招镇山拳过后在午后招。而名贵地如上百年的老酒,入口温和香醇,后劲却不可估量,便如成名的高手前辈过招,看似平淡无奇地一招一式,却时时蕴含着杀机。所以说,这喝酒品酒,便如与高手过招一般,当细品它地气味、滋味、余味,还要在心中好好思量反复比较一般,就如冥想高手地门派来路一般,品味美酒的年份、产地。须知一坛百年老酒也不过能斟区区几壶而已,何得一口便少一口,喝尽了便要再等一百年才能重新酿造一坛,若是喝时只记挂着它地美味,忘却了与它交流沟通,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坛美酒独自等待一百年的美意?还有,酒不能多饮,一杯曰品,两杯叫做回味,三杯四杯灌下去便已俗了,待到喝了十杯以上,那边不能说是品酒,而是牛饮了。”

木芫清这说法新奇的很,绿柳翁闻所未闻,此时已听得出神,早已忘了跟她计较,见她停住了不说,忙催促道:“有意思有意思,快说快说,这喝酒还有什么讲究没有?”

“自然还有。”木清抿嘴一笑,“刚才我说了,喝美酒便如与高人过招,既是一种享受,也是一种经历,万万马虎随意不得。既是过招较量,那兵器上必也得下一番功夫才是。而这喝酒的兵器,便是这酒壶、酒杯之类乘酒的酒具了。不同的酒有着不同的妙处,可不是单单一个小小瓷杯便能体现出来的。就像一个使剑的高手手头上偏偏只有一条长鞭,那样的话任他剑法再精妙绝伦也无用武之地,临敌时也不过是个二三流之辈,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。再说喝酒,汾酒性温,饮时当用玉杯玉碗,能增酒色,诗云‘玉碗盛来琥珀光’,正是说喝汾酒一定要用玉杯玉碗才有意趣。性烈之酒少了一股清冽之气,所以要用犀牛角杯来饮,方能增酒之色。饮玉露酒当用琉璃杯,玉露酒中有如珠细泡,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饮,方可见其佳处。饮高粱酒须用青铜酒爵,始有古意。饮米酒呢要用大斗,方显气概。至于这精致小巧的瓷杯么,乃是用来饮那十八年的女儿红酒的。饮酒须得讲究酒具,喝甚么酒,便用甚么酒杯,老先生对酒具如此马虎,于饮酒之道,显是未明其中三味。可见我说您附庸风雅不懂情趣,原是不谬的。”

绿柳翁今日才算是打开了眼界了,没想到自己好酒一生,竟不如一个小丫头懂得品酒的意境,白白浪费了许多难得的美酒,想起来真是心疼可惜。也顾不上计较木清对他言语不敬,手把着酒壶急急问道:“我这酒壶里装的乃是百草酒,是我自己采集了这山上的百草,又浸入了二十年的美酒,埋在老松树根下三十年才酿好的。这酒,又该用什么酒具来盛呢?”

“老先生这百草酒闻之如三月踏春,自有一番清新自然的意境在里头,这便不能用我上面说的那些个酒具盛了,否则便失了这自然之气。依我看,当用这山上上了百年的古藤编就的藤壶藤杯来乘,方不失这酒的妙处。”木清淡淡一笑,答道。

“用古藤杯来盛这百草酒,嗯,杯中也是草,杯外也是草,真妙,真妙!姑娘见识不凡,小老儿今日可算是受教了,受教了。”绿柳翁抚掌赞道,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,站起身来冲着木芫清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,道,“方才多有得罪,还望姑娘不要海涵才是。”

“呀,老先生,使不得使不得。”木芫清忙一把扶住绿柳翁,急道,“你年纪比我大这么多,却像我施礼,这不是折煞了我么。”

两人正推托间,黄衣翁在一旁又插话道:“哼,小丫头大言不惭说得好听。古藤杯倒还容易,明儿编一个便是。至于那些个青铜杯琉璃杯什么的,我们几个隐居在此不问世事,又要到哪里去找?到头来绿柳翁不还是有酒无具,反添烦恼?”

“这位老先生此言差矣。谁说隐居了就不得再入世俗之处?”木芫清微微一笑,“我常听人说,大隐隐于朝,中隐隐于市,小隐隐于野。老先生执著于山野间的隐居,看来也不过是区区小隐而已,又何必自作清高与世人不合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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