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案 园主

今年的雨水有点多,一整天,黑云压城,阴云密布。车素薇到达南市西南边缘的江园时,轰隆隆的雷声不断。她抬头看了看怒吼的天空,大雨恐怕很快到来。抬起手敲了敲门,她道:“有人在家吗?陆督察差我前来拿‘紫龙卧雪’。”

“轰隆隆——”雷嗔电怒,阴风怒号,雨水落向大地。车素薇大力地敲着门,过了好一会儿,里面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打开门。女人五官扁平,长裙拖在地上脏污了裙尾。看到来客,她的脸上堆起笑容:“真是对不起,今天下雨,不如,您改日再来?”她一笑,扁平的五官几乎皱在一起。

车素薇无可奈何地说:“陆督察长和江夫人约定好了今晚取‘紫龙卧雪’,而且,明天蒋老爷子大寿,这花要是送晚了总是不妥。”

女人生疏且客气地说道:“姑娘说得对,请进,请进。”

车素薇道:“麻烦了。”

她快步跟上女人走进江园客堂。客堂几乎被盛开的花盆淹没,空气中溢着花香,令人感到舒畅不已。女人笑容可掬:“我是江园的女主人江思乐,外面雨下得这么大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,恐怕姑娘要留在江园,等到雨水停歇才能回去。”

车素薇含笑,客气有礼地回道:“谢谢江夫人,我是车素薇。”

“车小姐请坐,我去给你倒茶。”

“有劳了。”

江思乐转身离开客堂,身影消失在花丛中。站到客堂廊下,车素薇扫了一眼前园和通往后园花房的回廊,不由地嘀咕:“还真是阴冷啊。”

是的,阴冷。

除了客堂点燃的灯火外,其他回廊和花房只留有两三盏灯,在暴风雨下,这两三盏灯摇摇晃晃,仿佛下一秒会熄灭似的。并且,受到雨幕的影响,这灯火如同飘**在黑暗里的鬼火一般,这导致她看不到花田庭院情景。

江园是上海滩闻名遐迩的花卉园,已存在两百多年。有传闻,百年前,江园向清朝皇帝上贡过极品牡丹“魏紫”和“姚黄”,可见,这里培育了不少名贵娇花。除此之外,江园传女不传男,夫婿一律入赘。身为男儿,是毫无继承权的。有坊间传闻说,江园里的娇花,只有江家的女人才能培育。至于到底是不是,谁也不知道。

从回廊退到客堂里,她走到一大簇盛开的昙花面前。这种只在夜间盛开的花,有自己的传奇,车素薇长这么大,还是第一次见到昙花。此刻能用肉眼看到昙花花瓣缓缓盛开,她心中不由惊呼,赞叹连连,再认真看时,却看到昙花下闪烁着白金色的幽光,她吓了一大跳。

喵了一声,躲在里面的黑猫消失不见了。

原来是只猫。

“车小姐,请用茶。”江思乐端好茶水送上来,陪同她过来的还有一个方脸男人和一个大鼻子男人。从两人穿着上,车素薇猜测,方脸男人应当是她入赘的夫婿,大鼻子男人应该是留在江园打理的花匠。

只是,他们的头发为什么是湿的?最让人感到怪异的是,两人脸上的笑容极其僵硬,僵硬到,像被人拉扯着皮肉露出来笑容。

“谢谢。”车素薇坐下接过温热的茶水,当杯子靠近唇边的时候,她微微顿了一下——茶香味极其浓郁,花茶放得太多了。

茶水入口,微苦。车素薇不免讶异,把杯子放下,她微笑着道谢:“谢谢江夫人。”

“不客气,车小姐喜欢就好。这位——”接着,江思乐介绍道,“这位是我的丈夫不思,这位是花匠毕典。”

“江先生好,毕先生好。”

两个男人扯动着脸上的皮肉在笑:“不客气,不客气。”

“江夫人,能让我看看‘紫龙卧雪’吗?”

“这……‘紫龙卧雪’在后园的花房里。那处花房,没有回廊通往,若冒雨前拿,势必被风雨摧残,如此,得不偿失。车小姐也不急于回去,不如再等等,雨水停了,我带你去拿?”

点点头,车素薇也觉得不妥:“那好的。”

话尽,客堂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。江园的两位主人脸上的笑如同僵硬的面具,而花匠继续扯动着嘴皮子。这三人,给她的感觉如同僵硬的石像一般,带着这种笑容,站在桌子边上,直勾勾地看着她,车素薇被看得脊椎骨生起一股寒意。片刻后,她站起:“我去行个方便。”

江思乐迎声附和:“我带你去。”

一前一后,两人踏出客堂,顺着一道回廊向另一个园子走去。一路上,吊在回廊上的两盏灯晃动着。廊子两边,摆满了花盆。抬起头,看着回廊左右两排的灯笼,车素薇问前面的身影:“江夫人,园子里为什么不点灯?”

“园子里只有我们三人,灯点得再多也只是浪费。”对方如此回答。

车素薇看着她的背影,对方拖在地上的长裙摆上,早就沾上了雨水和泥泞,她继续说:“江园有这么多花要照顾,三个人,恐怕照顾不过来吧?”

“下雨前,我让其他人都回去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只是,园子里有些种在盆子里的花为何没有搬入花房?

风雨这么大,很容易折损吧。”

“这个……其实,名贵的花,我和丈夫已经一起搬到回廊和花房里了。”

“是吗?可我听说,江园主人爱花胜过爱一切,不管什么花,都会一视同仁。”说着,看到回廊通向花田的台阶上倒塌了不少娇艳的花朵,并且还有淤泥拖沓的痕迹。

车素薇停下脚步,她蹲下把倒塌的花盆摆放好。看着折损的花朵,心中不免感到可惜。前面,江思乐回头,她上前帮忙把花摆放好,笑着道谢:“谢谢车小姐。”

心底浮起难以抑制的古怪感,车素薇指着淤泥拖沓痕迹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江思乐目光有些闪烁:“这是花匠今天匆匆忙忙把花搬到回廊的时候留下的。”

车素薇点点头:“哦,原来如此。”

两人继续走,在拐过三道好似无尽头的回廊后,终于到达如厕之地。

道了谢,车素薇就着昏暗的灯光进入。外面,江思乐离开的脚步声传进来。

“喵呜——喵呜——喵呜——”

混着雨水的声音,飘忽不定的猫叫声传来。好似哭泣一般的声音听着怪瘆人的,是那只黑色的野猫吗?在这样的雨夜里,怪可怕的。

这宅子,到底怎么回事?一股子阴沉昏暗的气息,仿佛是不该踏进的禁地。

“喵呜——喵呜——喵呜——”

车素薇如厕出来的时候,一只几乎与黑暗浑然一体的黑猫蹲在茅厕门前,它双瞳阴冷地盯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。车素薇被突然出现的诡影吓了一跳。

于是,一人一猫在昏暗的灯光下对峙起来。

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,黑猫如同成了精一般,它冷冷地盯着眼前人,动了动尾巴,“喵”了一声,走入雨幕里的花田,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
一种渗骨的寒意从脚底腾升,车素薇不禁一抖。

这园子,到底怎么回事?

顺着来时的回廊走回客堂,三双眼睛落到她身上,江思乐笑说:“我刚刚为车小姐整理了一间房,若今夜雨水不停,车小姐就留住一个晚上吧。明日一早,再带着‘紫龙卧雪’回去。”

江园地处南市西南边缘,离南市街巷远,离租界更远。这个时间点,这样的天气,想要回去,除非是用走的,不然,别想招到一辆车子。

看着江园女主人踩着的裙摆,再看看未踩中的地方,明显的,这衣服不常拖地。不然,裙摆会留有皱褶磨损的痕迹。只是她为何在雨天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见客?

心里埋下疑虑,车素薇不免深思,脸上还得体地道谢:“好的,谢谢。”说完,便跟随江思乐去厢房,江园男主人和花匠跟在她们身后。

被夹在江思乐、不思和毕典中间的车素薇的身子紧绷起来。

奇怪的是,身后的两个男人莫名让她感到了危险。

手,悄悄摸到了腰间,那里有她随身携带的解剖刀。如果自己的预感成真,那么江园里的三个人都有问题。

穿过摇摇晃晃的灯笼,身后两人的影子拉长映过来。车素薇看到,其中一个人的影子扬起了手,手中握着尖利的刀,她身体瞬间紧绷,手握住解剖刀。

“轰隆隆——”雷声炸开的刹那间,在影子的主人拿着手中的刀扎向车素薇的脖子,而车素薇抽刀之时,一只漆黑如夜的猫突然蹿出。身后,江园男主人一声惊叫。车素薇回身那一刻,看到他急忙隐藏背后的刀子,还有被猫抓伤滴血的手臂。

黑猫落在地上,浑身湿漉漉的毛奓起,它露出尖利的獠牙对着男人发出危险的叫声。

江思乐惊叫道:“猫!原来这只野猫在这儿!别让它再破坏园子里的花了!快、快抓住它!”

听了她的话,黑猫蹿入雨夜花田,而不思和毕典急忙冲入大雨里追猫而去。不一会儿,传来了花盆落地碎掉的声音。

江思乐关心地问道:“车小姐,没有被猫伤到吧。”

车素薇目光深沉,说:“有江先生护着,我没事。”

“那只野猫一直流窜江园,不仅伤人,还糟蹋园中名贵的花草,好在车小姐没被伤到。”

说完,两人继续走。拐过两道回廊后,终于到达车素薇歇息的厢房。

看到爬在房间窗户上盛开的月光花,车素薇含笑问道:“这花可真美,却不知名字是?”

看了看花朵,江思乐不假思索:“喇叭花。”

“喇叭花?很美的花。谢谢江夫人。”

“不客气,如有事,车小姐尽管到前面花房找我们。”

江思乐离开,车素薇推门进入。她走到烛台边上摸到了火柴,把灯点燃后,把门关上倒插住,风雨声被关在了门外。环视了一眼房间,车素薇紧绷的心忽然放松下来。她坐到**躺倒,双手枕在脑后,缓缓闭上眼睛。

江园主人为何指着月光花说是喇叭花?虽然这两种花长得相似,可作为江园主人,不可能连这个都弄混。说起来,自她踏入江园,便似乎踏进了不该踏入的地方一样,这里处处透着一股子阴冷。非但如此,江园主人也处处透着一种违和感,举止之间,一股子市侩气息:不仅连茶都不会泡,还穿着不合身的衣服,甚至分不清喇叭花和月光花。

江园主人识千花百草,自己养育的花,怎会不认识?

整个上海滩的人都不识花可以,江园主人不能不认识。

这么美丽的一个地方,似乎蒙上了一层让人看不见的黑暗。联想到不思从背后想刺杀自己,有一道声音在心中直截了当地说道:江园出事了。

“喵——”

猫叫声响起,陷入思考的车素薇睁开眼睛,她翻身而起,看到一只湿漉漉的黑猫蹲在地上舔舐伤口,地板上,印有血色的梅花印子。

发现人类在看着它,黑猫把目光放到她身上,身后的尾巴甩了甩。

车素薇站起,尝试着靠近黑猫。黑猫一下瘫在地上,仿佛和她一样,紧绷的猫身瞬间放松下来。在她走到黑猫的身旁蹲下时,它也只是看着她,咕噜噜地发出声音。车素薇不由伸出手摸黑猫,黑猫眯了眯眼睛,舔了舔她的手指。

“谢谢你刚刚救了我。”车素薇温柔地说,手指抚过黑猫的身子,抬起手,满手血迹。她轻声说:“我给你看看伤口如何?”

“喵——”动了动尾巴,黑猫懒懒地躺在地上。

车素薇试探着抱起它,在猫没有攻击的意图后,便把黑猫抱上桌子。

就着烛台的光,她抽出藏在身上的解剖刀,开始剃黑猫伤口周边的毛,很快,毛被清理掉。看了看伤口,这是刀伤,直接往里面扎进去的。

“一定很疼吧。”如果不是这只猫,那刀子早扎在自己脖子上,她估计活不过今晚。他们为什么要杀了她?这个谜,她一定要亲手解开。

车素薇站起,去抽屉里寻找针线。幸运的是,里面留有针线包。返回桌边,把针线穿好,在烛火上烧了烧,车素薇抚摸着黑猫道:“我给你缝合伤口,有些疼,但别怕。”

“喵——”黑猫尾巴动了动,随即,车素薇下手缝合伤口。

针,穿过黑猫的皮肉,黑猫的身子**似的抖动了一下。

她惊奇于这只黑猫通人性,如果江园里的那三个人再说这只猫是野猫,她是不信的。缝合好伤口,车素薇走到衣柜前打开,在看到里面的衣服后,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。然后,她缓缓转身,再认真地打量了一遍房中的摆设与床幔,以及那些名贵的花草,她脸色微变——这是江园主人的房间。

“喵——”

衣柜里面的衣服,有男人的,也有女人的。每一件袄裙的裁剪、刺绣都做工精良。并且,这些衣服都是同一个码数的,和江思乐身上穿的衣服码数一模一样。想到江思乐穿着不合身的衣服,再看看衣柜里的衣服的裙摆处,没有褶皱磨损的痕迹。再往深处思考,她的心底腾升起一个不寒而栗的答案。

“轰隆隆——”外面,电闪雷鸣,风雨声更盛。

黑暗的花田深处,如同不可踏足的禁地。被风雨摧打的娇花,一朵朵落下,落在了一具具森白的尸体上。

在衣柜里,车素薇找到了柔软的毛巾,她拿起走回桌子边把黑猫包裹住。一面抚摸黑猫,她一面问道:“江园里的主人,是不是出事了?”

“喵——”猫舔了舔她的手指。

“那么江园的主人,在哪里?那三人,又是谁?”

“喵——”

“啊——”一道惊慌且带着恐惧的惊叫声响起,车素薇豁然站起,她打开门,快步奔向客堂。而黑猫站起,往外一蹿,消失在黑暗中。

车素薇赶到客堂时,看到江思乐、不思、毕典三人狼狈不堪。他们表情惊恐,似乎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。

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车素薇问道。

“有、有鬼啊——”江思乐眼睛惊恐地瞪大,眼珠子转动着,血丝瞬间爬上眼球。

“什么鬼?”车素薇追问。

“这里、这里不能再待了!我、我要走!我要走!”一面说,一面后退。毕典惶恐不安地转身,想要朝大门的方向跑去,但不思抱住了他的腰身:“你、你不能走!谁都不能走!”

三人失态,丑相毕露。车素薇冷冷地开口:“这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?”

江思乐的脸因恐惧而扭曲:“有、有鬼啊——”

闪电划过,看到前院花田里,狂风暴雨下不断摇晃摆动的花丛中站立的黑色影子时,江思乐惊恐地说:“鬼啊——”

车素薇猛地转过头,黑暗的园子里,什么都没看到。

毕典吓得跌坐在地:“我们、我们该怎么办?”

“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?”车素薇话一落,整座客堂乍然寂静,三双眼、六只眼珠子放在她的身上。

时间仿佛静止,只闻外面风雨声。

某种危险感爬上心头,车素薇的手摸向藏在腰间的刀子。

江思乐爬起,她目光阴冷:“说起来,这园子里的一切,都是车小姐在捣鬼吧。”

车素薇眉头一皱:“你在怀疑我?”

毕典指着她大叫:“杀了她!这原本就是我们的目的!若让她活着离开江园,咱们的行径会被暴露!”

车素薇退了一步:“你们要杀了我?”

江思乐撕碎了伪善的面皮:“你不该踏进这里。”

车素薇冷笑:“我不该踏入这里,是因为你们并不是江园里的人。不仅如此,江园里的人都被你们杀了,对吗?”

不思阴森森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
车素薇表情冰冷:“因为你们的伪装太容易让人戳破了。从你——”

她指向江思乐,“从你开始,你泡的茶水太浓,穿的衣服不合身,漠视倒塌在地的花,一个爱花之人,又怎么会对自己亲手种下的花儿视而不见?

我跟着你到房间休息时,问过你,爬在窗户上的是什么花。你答,是牵牛花。但那是月光花。一个识万花的江园主人,怎么会连牵牛花和月光花都分不清?因此,你并不是江园的女主人。为了隐瞒真相,你们引我进房间的路上,便想把我杀了,可没想到,黑猫突然出现打乱了你们的计划。我说得对吧?”

传闻江园主人爱惜花儿如恋人一般,又怎么可能任由娇花在外受风吹雨打,而不做任何防护?这么大的一个园子,又为何只留一个花匠在家。

并且,她刚进门的时候,看到不思和毕典的头发是湿的,衣服却是干燥的,像是刚换下来似的。她在外面敲门的时候,他们正在做着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吧。

当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起,就能发现,这三人并不是江园的主人。

那么,他们为何要假扮成江园的主人?只有一个可能,他们在做着什么事,来不及走,于是只能假扮江园主人。但真正的江园主人呢?

车素薇只有一个猜测,那就是被杀了。

江思乐阴冷地说道:“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发现了。”

车素薇质问:“江园真正的主人在哪儿?”

毕典目露凶光:“死了!”

车素薇浑身紧绷起来:“果然——”

不思脸上闪烁着杀意,他道:“他们死了,你也别想踏出这里一步!”

江思乐露出疯狂而恶毒的表情:“怪只怪江园的女主人太善良,受我们欺骗,给了我们杀人夺财的机会!”

车素薇声色俱厉:“夺取江园主人的名字,伪装成他们!你们到底是谁?”

方脸男人阴冷地看着车素薇:“今夜,你逃不掉!”

车素薇抽出刀子:“只要我撑过今晚,你们将锒铛入狱!”

扁脸女人咧开嘴,她说:“江园女主人诈尸变成鬼。今夜,谁也逃不出这里!”

“诈尸?”

大鼻子脸色变得青白:“是她。我不会看错,刚刚敲门进来的女人,就是被我们杀死的江思乐!”

方脸男人阴气森森地说道:“确实是她没有错。”

扁脸女人脸上皮肉抖动:“她要找我们报仇,但是——”她从身上抽出一把枪对准了车素薇,“但是,只要我们撑到了早上,就能赢。而你,别想从这里逃出去!”

说完,砰的一响,子弹飞出打向车素薇,车素薇一闪避开。显然,她不擅长用枪支,而枪,恐怕也是偷来的。

看车素薇躲过,方脸男人和大鼻子把藏在花盆中带血的刀子抽出来砍向车素薇。车素薇抓住身边的花台推向他们,人一蹿,进入雨夜的花田消失不见了。

看着车素薇消失的背影,扁脸女人疯狂地打出好几颗子弹。

“砰砰砰!”

车素薇消失后,大鼻子脸色惨白地问道:“江思乐的尸体怎么办?”本已死掉的人突然诈尸而起,不管是谁,都会恐惧万分。

方脸男人绷着脸:“她现在只是一具僵尸而已。只要找到她,把她的脑袋砍掉,就不会再来找我们。我们一起行动,一定能找到她的尸体,并把那个女人再杀一遍。到时候,天一亮,咱们就拿着钱财走!”

扁脸女人高声应和:“对!砍掉僵尸的脑袋,杀掉车素薇,咱们就赢了!”

方脸男人吩咐大鼻子:“你去看看尸体还在原地吗。”

大鼻子惊恐:“不、不行!谁也不能单独行动!要去,大家一起去!”

扁脸女人也附和:“咱们三人一起行动。”

恐惧与不安扎根于身,谁也不敢单独行动,生怕遇见诈尸而起的江思乐。

风雨飘摇,江园里,几盏灯摇摇晃晃。黑暗的花田深处,车素薇躲在里面,深夜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,体温迅速降低。如果不想办法擒住那三个人,肯定撑不下去。

摸到墙边,试着往上攀爬,但手掌心被扎出了血。车素薇瞬间放弃翻墙离开的想法,以免被扎成刺猬。趴在花田下,身子匍匐移动,往另外一个园子潜去。刚刚,她看到那三人往后园子去了,也不知道去干什么。她爬过花田泥泞,爬到了后园附近,借着生长的花卉掩护,她看到那三个杀人盗贼打着灯笼和雨伞进入花田。随后,那里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:“真、真的不在了!”

“喵——”

“该死的猫!在哪里?看我不杀了你!”

“别管那只猫,把江思乐的尸体和车素薇找出来!”

“好!”

“呵呵。”

一道陌生女人的笑声在雨水里响起。

“谁?”

隐隐约约的笑声消失不见了,只听到黑猫发出诡异如哭泣似的叫声:“喵——喵——”

“是她,肯定是她!”

“快找找!快找找!找出来把她的脑袋砍掉!”

三人惊慌失措地在园子里寻找起来。当大鼻子往这边花田走来时,车素薇贴着泥地,屏住了呼吸,一动不动。

“啊——那里,我看到她了!”

“砰——”

即将走到车素薇面前的大鼻子转身跟着扁脸女人追了上去。在那三人追去其他园子时,车素薇继续往前面爬。她爬到刚刚三人停留的地方时,摸到了冰冰冷冷的东西,那种熟悉的触感,让她脸色大变。因为,她摸到的是一具尸体。

想到那三人把江园里的人杀了全部藏在花田里,她半跪着坐起,开始摸索。

“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”

“八、九、十、十一!”

当车素薇摸到第十一具尸体时,身子止不住地发抖。

“喵呜——”

车素薇拨开人一样高的花卉,借着回廊下的灯光,风雨下,十一具大大小小的尸体映入眼前。而黑猫的眼睛,闪烁着诡异的幽光,它幽幽叫着,然后低下头舔了舔一具小女孩的脸颊。

原来,这只被扁脸女人称为野猫的黑猫是江园里饲养的黑猫,它或许见证了一起惨绝人寰的谋杀案。

凄风冷雨下,车素薇身上的温度渐渐流失,她浑身颤抖,脸色发白。

也不知是因为寒冷,还是因为眼前的景象。

喵呜地叫了一声,黑猫钻入花田里消失不见了。

牙齿颤抖着,车素薇抑制不住地愤怒,她要阻止他们,送他们进监狱。她越过尸体,向扁脸女人三人的方向奔去。

阴冷黑暗的江园里,那三人渐渐被压抑和恐惧支配。

“呵呵……”

有笑声响起,花田里的花,如同人在动一般,时间长了,意识便会混乱,然后发疯。

“都去死吧,都去死吧!”吊着一双眼睛,扁脸女人将手中的枪对准了方脸男人,对方吓得腿一软,惊恐道:“你干什么?快把枪放下!”

咔嚓一声,枪响了,但子弹已尽。

大鼻子上前一巴掌打在扁脸女人的脸上,他抑制不住地骂道:“你干什么?”扁脸女人被打醒,她瘫坐在地,十指抠住脑袋:“她要索命!她要索命啊——”

“呵呵……呵呵……杀我的客人啊,今晚喝的这口茶,还喜欢吗……杀我的客人啊,今晚喝的这口茶,还喜欢吗……”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。

“啊——”扁脸女人发出恐怖的尖叫声。

三个人聚在一起背靠背,方脸男人心胆俱裂:“出来!出来!”

“呵呵……杀我的客人啊,今晚喝的这口茶,还喜欢吗……”

忽然,扁脸女人指向花田处:“她、她在那里啊——”

方脸男人双手握紧了砍刀:“一败,你跟我过去!”

大鼻子视死如归:“好!”

扁脸女人猛地抱住方脸男人的腿:“你们要丢下我,你们要丢下我不管!”

看着这个如同疯子一般的女人,方脸男人怒声回道:“你放手!我们去砍掉江思乐的脑袋!”

“我不放!你们、你们肯定是打算扔下我不管了对不对!”

“没有!”

“你们一定觉得我没用了!想把我作为诱饵,然后逃走对不对!”

“不是!”

“不许走,要死大家一起死!”

“你疯了!快给我放手!”

扁脸女人张开口,狠狠咬在方脸男人的大腿上。方脸男人惨叫一声,大腿上的肉眼看要被撕下来了。他扬起手,拿起刀背往下一击,击到女人的脑袋上。终于,扁脸女人松开了口。她抬起鲜血淋漓的脸,表情扭曲狰狞:“果然!果然你们两个想杀了我!哈哈哈哈!要死大家一起死!谁也别想走!”

方脸男人又惧又怒:“你疯了!你疯了!”

大鼻子不禁颤抖:“咱们、咱们还是别找僵尸和那个女人了!十三,咱们逃走吧!”

“喵呜——”

一阵窸窸窣窣。

大鼻子敏感转身道:“谁?”

看到花田的影子后,他吓退了一步!

目光穿越雨幕,在看清影子的样子后,扁脸女人惊恐尖叫,指甲扎入手臂中:“她来索命了!她要来索命了!”

“喵呜——”

“呵呵……”

方脸男人被吓得面无人色,他叫道:“一败!快,快砍掉她的脑袋!”

大鼻子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。

方脸男人嘴巴张到最大,额头青筋暴起,大叫道:“快啊——”

大鼻子心下一横,打算冲上去砍人的时候,那个身影往花田里一倒,又消失不见了。他急忙退了回来。扁脸女人直勾勾地看着黑暗的花田,嘟囔着:“谁都逃不掉——”

方脸男人抓起扁脸女人:“给我走!”

躲在附近花田里的车素薇,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。原来,江园里真的有第五个人存在。会不会是这三人杀人的时候,其中一人诈死逃掉?按照他们的说法,诈死而逃的人,应当是江园真正的女主人江思乐。但对方是如何逃脱的?车素薇不知道,至少,她能肯定对方不是鬼。以鬼怪身份恐吓那三人的江园主人恐怕心里清楚,自己势单力薄,如果正面对上,肯定赢不过的。扮鬼闹他们,则能把三人收拾掉。

“喵呜——”

听到猫叫声,车素薇试探地叫道:“猫——小猫,喵呜——”

轻轻地叫了几声,黑猫从花田深处蹿过来。它蹲到车素薇的面前仰头看着她,车素薇伸手摸了摸它,轻声说:“我想见你的主人。”

说完,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绑到黑猫的腿上。黑猫舔了舔她的手,转身消失。

在花田里等了十几分钟后,有一道影子渐渐靠近。车素薇身体绷了起来,而后,一个披头散发的苍白女人出现在眼前。

她幽幽开口:“跟我来。”

两人来到一座黑暗的花房里。女人移开花架,掀起木板,地下室里的光透了出来。她示意车素薇先下去,在车素薇下去后,她便带着黑猫进入,然后把入口处的木板门关上。

车素薇刚下来,就看到地下室中间躺着一具尸体,这具尸体和自己身后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。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缓缓扭头,看向身后的女人。

白着脸,车素薇开口道:“你是谁?”

如果躺在地上的尸体是江园的女主人,那么眼前和江思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是谁?

……难道,真的是江思乐的鬼魂?

“江思软。江思乐的双生妹妹,也是江园的园主之一。”

车素薇松了一口气。原来是双生姐妹,难怪扁脸女人他们以为自己见鬼了,就连她也差点误会了。

“请坐。”

车素薇坐上矮凳子,接过江思软递过来的干毛巾,擦拭脸上的水和头发。

“你和那三个人不是一伙的,那么,你是谁?”

隔着江思乐的尸体,车素薇、江思软一左一右地坐在矮凳上。黑猫蹲在尸体的脑袋边,用身体蹭主人的脸,似乎想把人蹭醒。

“车素薇,法租界中央捕房的入殓师。陆督察长让我来取‘紫龙卧雪’。”

“陆督察长的花?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。那花,在客堂里。”

“原来在那里。”而她与那三人都不识花,才不知道她要拿的花,其实近在眼前。

“接下来,你可以留在这里,直到天亮离开。”

“你想做什么?”

“为姐姐报仇。”

眼前的女人冷静得可怕,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冷漠无情的气息。她说要报仇,车素薇相信。只是,这样的人让人感觉太可怕了。

“我初入江园时,并没有第五个人。你在我揭穿他们的时候进来的?”

“是的。当他们打开门看到我恐惧万分,当我看到那个女人穿着姐姐的衣服时,便知道江园出事了。趁他们恐慌之际,我躲入了花田里,以姐姐的身份吓唬逼疯他们。”

“那么,你想继续扮鬼?”

“有何不可?”

“他们已被你逼至崩溃边缘,眼下,只要你我合谋,拿下他们轻而易举。”

“你想缉捕他们?”

“而你想杀了他们?”

“自然。”

“江小姐,江园主人已去,如今能继承这座庄园的人只有你。传承了两百多年,江小姐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江园彻底消失在上海吧?”

“我喜欢演戏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是剧场演员。这江园因有姐姐在,我才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

但现在,姐姐已去,失去园主的江园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。”

“真是悲哀,若江夫人听到,心中怕是难过的吧。”

“不,她曾说过,我乃自由之人,不该被江园束缚。”

“江夫人对你还真是温柔啊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江小姐,你可想过,一旦动手杀人,你不仅违背了江夫人的期望,还失去了自由,余生将在牢笼中度过。我相信,这并非江夫人所愿。”

“的确如此。”

“那三人背负十二条人命,把他们交给巡捕房,他们逃不过死亡的审判。这与你要亲手杀了他们的过程虽然不一样,但结局却是一样的。”

江思软眉头微微一敛,她看着躺在地上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。

就是这么一个温柔地爱着她,也爱着江园一切的园主,现在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,以后再也见不到花田深处微笑的身影了。

这无论如何,都是她不能接受的。

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江思软的表情变得更加冷漠。

而车素薇则松了一口气。接着,她计划道:“那个女人快撑不下去了。而那两个男人,咱们想办法击破他们,然后下手。”

谈完,两人带着黑猫离开了地下室,只留江思乐的尸体。

外面,风雨飘摇。

客堂里,扁脸女人抱着方脸男人的腿不放,她蓬头垢面,双眼布满血丝,口中喃喃自语。看着这个疯女人,大鼻子惊惧地开口:“咱们两个人走吧!”大门近在咫尺,却不知为何,他们不敢靠近半步。

听到他们打算抛下自己离开,扁脸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:“不准走!

谁也不准走——”

此刻,方脸男人和大鼻子对今夜谋财害命之事异常后悔。这风雨下的江园,似乎变成了囚禁他们的牢笼,死死困着他们,让他们无法逃离。

午夜过去,江思乐诈尸的事情,令他们疲惫不堪。现在,他们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睡一觉。可一想到那具僵尸随时出现,精神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。他们怕,怕变成厉鬼的女人来找他们复仇。他们恐惧,他们不想死,可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搜索整座江园。

“报应啊——报应啊——”扁脸女人大笑起来。

方脸男人骂道:“你疯了吗?说来这里窃财的是你!事到如今,你有什么可后悔的!”

扁脸女人瞪着那双血红的眼睛:“但说杀人的却是你们!”

“轰隆隆——”

闪电炸开,光映在扁脸女人那张被血糊的脸上。方脸男人一抖,他抓住她,想把她从自己腿上“撕”下来。但女人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放,还恶狠狠地说:“要死,大家一起去死! ”

方脸男人一脸阴狠,脸上布满杀气,他对大鼻子吼道:“快来帮我把她弄走!”

扁脸女人张开口,又咬到方脸男人的腿上。方脸男人惨叫,他粗声粗气,额头青筋暴起:“臭娘儿们!都是你把我们给害了!”

扁脸女人疯狂道:“你想杀了我是吧!你要敢把我杀了,我就是做鬼,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!”

扁脸女人的话,让方脸男人扬起的刀背停了下来。

这座园子暗处,游**着一具随时找他们复仇的僵尸。若真把她杀了,她要是因怨气变成厉鬼怎么办?这一个两个的,都不会放过他们的。

大鼻子上前,他抠住扁脸女人的手臂,缓缓地撬开抱着方脸男人腿不放的手。

扁脸女人疯癫叫骂:“你们、你们要丢下我不管!”她恨恨地瞪着大鼻子。

大鼻子怒气道:“你别发疯了!只要咱们熬到天亮就没事了!”

终于,两个男人把女人的手撬开,得以自由的方脸男人急忙跳开。他与大鼻子急忙退到一边,生怕她再次发疯抱上来不放。扁脸女人恨恨地瞪着他们。

“呵呵……杀我的客人啊,今晚喝的这口茶,还喜欢吗……”

“喵——喵——”

听到风雨外的笑声,知道女鬼又来了,扁脸女人害怕地爬向另外两人,但对方避开。她抑制不住地颤抖:“不要丢下我!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不管!”

大鼻子抖着声音对方脸男人说:“咱们走吧,找个地方躲起来,等天一亮,咱们就离开!”他怕了,他实在是害怕了,他不想死在这里,不想死在这里!

这一次,方脸男人终于答应:“好,咱们找地方躲起来!”说完,两人竟然奔离客堂。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丢下自己,扁脸女人恐惧尖叫:“不要——不要啊——”她四肢并爬,想爬离客堂。当爬到通往别处回廊的出口时,她突然停住,因为,有一双脚拦住了她的去路。她缓缓地抬头,当看到那个被他们杀死的女人时,她“啊——”地发出尖锐扭曲的尖叫声。

身体往后仰,连连向后退去。

“江园园主”走近她,在扁脸女人因恐惧几欲晕厥的时候,她咧嘴露出森森白牙,然后伸出苍白的手,掐住她的脖子。扁脸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。她的脸色因窒息慢慢变紫,她看到,“女鬼”无声地说着唇语:去死吧!

扁脸女人眼睛开始翻白,在她即将窒息而死的一刻,车素薇出现,她扣住江思软的手拿开:“那两人往后面花房去了。”

扁脸女人得到呼吸,而车素薇用布头把她嘴巴堵住,然后把她捆住扔进地了下室。地下室里,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,扁脸女人惊恐万状地摇头退缩到墙角处。她瞪着尸体,如果尸体没有诈尸,那刚刚的是、是真正的鬼啊!

想到这里,扁脸女人精神终于崩溃,彻底晕了过去。

大鼻子与方脸男人进了后方的一间花房里。他们把门倒插上躲进花卉里,听着雨水敲打花房的声音,大鼻子止不住地发抖。

方脸男人死死握着手中的刀。

大鼻子抖着声音说道:“阮、阮天颖,是不是、是不是死了?”

方脸男人低声回道:“别管她死活。只要我们在这里躲到天亮,就没事了。”

大鼻子惶恐道:“你、你说得对!”

寂静,只有外面的风雨声传进来。

“喵——”猫叫声忽然在花房中响起。

大鼻子一惊一乍:“猫!那只猫进来了!”

方脸男人如同惊弓之鸟:“门已经锁了,它怎么进来的?”

环视一圈,大鼻子看到屋顶上的天窗,他指着道:“那里,那里有个天窗!”

方脸男人抬头,当看到趴在天窗上的脑袋时,他吓得一退,身后的花架哐啷倒地碎裂。大鼻子吓得说不出话来。

方脸男人心胆俱裂:“她要进来了,她要进来了!”他跑到门边拉开门插逃向了花田深处。大鼻子回过神,他魂不附体地尖叫一声“十三等等我”,急忙往外跑。门口处,车素薇脚一伸,大鼻子被绊倒,然后,车素薇身子一起一落,把大鼻子击晕。

江思软从屋顶上的天窗跳下来,两人一起把大鼻子死死捆住,把人拖到了地下室。

钻入黑暗的花田,方脸男人拨弄着花往里面钻,也不知走向何方。他不小心被脚下的东西绊倒,惊呼一声往前扑倒时,他并没有扑到满是泥泞的花田,而是扑倒在了一群尸体上面。摸索着,在他摸到一张张人脸和尸体时,发出连连惊叫声。

是那堆尸体!是他们抛尸的花田!如果他没记错,这是一片向日葵花田。想到这里,方脸男人吓得魂飞魄散。他、他竟然钻到这个地方来了。

当他想爬走的时候,尸堆里面,有一双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双踝,那人抬起头来。

是江园园主!

方脸男人害怕尖叫,人不住地蹬腿:“啊——放过我——放过我——”

江思软抓住他的双腿往后拖,男人吓得魂飞魄散,手中的刀子一个不稳落下。而暗处的车素薇,拿起木棍对着他的脑袋便是一击。

人未晕倒,脑袋却被打开了花。

她再击,人终于晕了过去。

把方脸男人捆绑好拖到回廊下绑在了柱子上。

杀人者,终于被擒。

江园里,一盏又一盏的灯笼亮起,而被抛尸在花田里的尸体,一具又一具地从里面抬了出来,放在了回廊下。

天未亮,骤风已歇,雨未停。

江园里亮起的灯火,照映着被糟蹋得一片狼藉的花田,还有回廊下的尸体。

三名杀人者被捆在回廊下与十具尸体待在一起。而江园的两位男女主人的尸体,被摆在了客堂里。

江思软伸手,采摘着一朵又一朵的白菊放在姐姐和姐夫的身上。

灯下,车素薇看到了她无声无息地落泪。

并非冷漠无情,只是仇人肆意,她却不伤悲。如今,仇人被擒,她终于放下那坚强的表象。

换了一身干燥衣服,车素薇裹着薄被,她安静地看着以自己的方式祭奠至亲的人的江思软。

“姐姐,白天的时候,我内心惶惶不安,总觉得会出事。要是我早点回来就好了。”可她为了表演,不得不拖到了晚上。那时,已太迟。

“我曾经喜欢在台上演戏,如今,却因为最喜欢的事情错失了最深爱的人,如果这样,抛弃它,也无妨……”

车素薇静静地听着江思软说话,开始犯困,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“喵呜——”

“素薇。”

“薇姐?薇姐?”

“丫头哟。”

满室馨香的客堂,裹着薄被睡在地上的车素薇缓缓睁开眼睛,在看到顾远、康一臣还有陆连魁后,迷茫又惊讶:“现在什么时候了?”

看到她醒来,三个男人松了一口气。

陆连魁摸摸自己的光头脑袋:“早上九点。有人去捕房说江园出事了,看你没有回来,我便和顾远带着巡捕过来。江思软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我了,那三个人已被带走了。”

车素薇拿掉薄被,站起,深吸一口气:“那就好。”

顾远眼睛深处有一抹担忧:“你没事吧?”

车素薇摇摇头:“嗯,没事。”

陆连魁皱眉说:“这一趟,不该让你走的。下一次有什么事,让顾远跑腿。”

康一臣举手:“我也行!”

陆连魁哼笑:“臭小子。”

顾远道:“走吧,我送你去医院看看。”

车素薇答:“我真的没事。”

顾远伸手,手指放到她脸上细小的伤口上摩挲了一下,车素薇刺疼地闭上一只眼睛。“你的手和脸上,有很多细小的伤口,去处理处理。”

康一臣心中琢磨:薇姐,好像不太讨厌男人了。

陆连魁赶人:“去吧,这是我的命令。”

车素薇只得接受:“那好。”

在离开前,车素薇和江思软告别。外面天光大亮,雨水不知什么时候停的。阳光下的江园狼藉一片,弥漫着一股子悲伤的气息。园里,挂满了办丧用的白绫,被杀死的花匠人家,前来给家人办理后事。

一座大花房里面,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,中间台上,是去世的江园女主人江思乐和男主人不思。两人被白色的**簇拥着,显得安详静谧。

车素薇前来告别,她给江园园主上了炷香。黑猫蹭了蹭她的脚,车素薇弯腰摸摸它受伤未愈的身子说:“再见。”

江思软在花房里抱来了一盆花递给她:“送你的。”

车素薇接过:“谢谢。”于是,她与顾远告辞离开。

次日,报纸上报道了江园出事的消息,凶手阮天颖、闻十三和寇一败已被逮捕。看到新闻的人不敢置信,而后叹息一声。之后,不管是上九流的,还是下九流的人们,很多人前去吊唁。

五天后,江园园主由第二位女主人继承的消息登上了报纸。

最终,江思软放弃了剧台,选择了继承江园。

停尸房里,车素薇合上报纸放下,她心道:也许,这是最好的结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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